原创首发，文责自负

因上周与弟妹商定这周大家聚会，李雯今天特意请假早回来一会儿，准备与董昊提前预约一下请客的饭店。

拿起钥匙开门的时候听到屋里有人在说话，她有些纳闷，不知家里啥时来了客人。

她赶紧换鞋往屋里走，客厅里并没有人。她很疑惑，推开书房的门，屋里只有丈夫董昊一个人，手里拿着纸巾，眼睛看着手机，边看边抽噎着。

“怎么了，怎么哭了？”李雯走近董昊，边摸着他的头边询问着。

董昊抽噎着说：“我刷到弟弟发的老爸看梨花的视频了。”

李雯轻轻叹了一口气，“哦”了一声，又道：“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，我们每个人都得面对。老爸离开了我们，是去另一个世界了，那里有老妈，他可以和老妈夫妻团圆了，我们不应该总难过让他们担心。对了，明天咱们订哪个酒店好？”

“我爸死了，我哭咋的？订啥酒店，我没爹妈了，难道还吃吃喝喝搞庆祝？我告诉你，明天爱谁去谁去，我是不去。”董昊愤怒地看着李雯，口无遮拦地说。

“搞庆祝？我啥时搞庆祝了？你爸没了，难道我不难过吗？那毕竟也是和我生活在一起三十多年的老人。你所谓的大家一起吃吃喝喝，不是上周咱们四人一起商量的吗？感谢你表妹们在老爷子病重期间来帮咱护理和看望吗？那是你表妹，不是我的，你不能心里不顺就拿我泄愤……”

李雯连珠炮似地质问着董昊，这一刻，她对他的怜惜瞬间跑到了九霄云外。

她特别讨厌此刻的董昊。这个男人，总是这样，一旦心情不好，就把所有的不满和抱怨都甩给自己。而且言语犀利，啥解恨说啥。她被董昊刚刚的话气得手发抖。

她很恨自己，总是太“欠”，觉得自己是家里长媳该多分担点。可她的好心，她的细心，都喂了狗。老的不待见她，几次让她下不来台。这当儿子的，别的没学他老子，这事倒是学得百分百。她是欠他老董家的吗？她暗暗发誓，以后他家的事她再也不多言，她再多管，她就是“狗”。

李雯在沙发上气了好一会儿，也渐渐平复了心情，觉得以董昊此时的心情，明天的聚会肯定不能去了。不管她咋发誓，她得把这事先做个善后，告诉大家明天聚会先不聚了。

她拿起手机，开始给小叔、表妹、侄女们逐一发暂停聚会信息。解释道：“你大哥还没从老爷子的去世中走出来，咱聚会往后推推，省得他心里难受，没心情吃饭。”

通知完大家，她无力地靠在沙发上，心好像更堵了，臂膀也更疼了。

她最近身体一直不好，整个右肩加后背硬邦邦的疼。尤其是右臂，不能抬高，不能打弯，一动就疼。就连睡觉时，碰一下都能疼醒。

可她就这样的身体，还每天都和董昊一起去医院照顾公公，她念叨了几次，也没人搭个岔，对她关心几句。

有几次午夜，她突然胸闷从睡梦中醒来，一个人半倚在床上，悲观地想自己活着的意义。

好在她已经习惯了独立，天一亮，她又能量满满地起床用心地做早餐，想让他多吃一点，怕他日夜照顾病人身体被拖垮。可她如此惦记人家，人家领情吗？恐怕是没有吧！甚至是满腹的不满和埋怨。

这一刻，李雯的心特别冷，仿佛置身于茫茫白雪之中，感受不到一丝温度。

李雯正发着呆，董昊突然从书房冲出来，手机“啪”地摔在茶几上。屏幕裂开的纹路像条蜈蚣，正对着她发抖的手。

“你打吧，都告诉他们别来了。”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，眼圈红得吓人，“我刚看了爸最后那段视频，他说想等梨花落了就去拾花瓣，说要给你治肩膀......”

李雯的胳膊猛地一抽，像被人攥住了筋。去年清明她抱怨肩膀疼，老爷子蹲在梨花树下给她捡了袋花瓣，说偏方里泡白酒能活血化瘀。那时他的手抖得厉害，花瓣捡得满地都是。

董昊突然蹲下去，头抵着膝盖哭起来。哭声闷在胸腔里，像头受伤的兽在哼唧。“我不是说你......”他断断续续地说，“我是恨我自己。那天夜里爸拉着我的手，说他对不起你，总跟你抬杠......我还跟他吵，说他老糊涂......”

李雯盯着茶几上裂掉的手机，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医院，董昊趴在床边给公公擦身，后背的汗把衬衫洇出深色的印子。她那时肩膀疼得举不起毛巾，是他抢着洗了老爷子换下的脏衣服。

“你表妹们送来的梨膏糖，”她忽然开口，声音干巴巴的，“爸偷偷藏了半罐，说你小时候爱吃。”

董昊的哭声戛然而止。他抬起头，脸上糊着眼泪和鼻涕，像个迷路的孩子。李雯这才发现他眼下的乌青比昨天更深了，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子扎得人眼睛疼。

后半夜李雯被疼醒时，身边的位置是空的。而身后，董昊半跪着，正给她的肩膀小心地贴着膏药。他的手笨得很，撕开封口时把药膏扯得皱巴巴的，试了三次才找准位置。

“药店的人说这个管用。”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发飘，“明天我陪你去做理疗吧，我问过医生了......”

李雯没说话，只是反手抓住他的手腕。他的手凉得像块冰，指节上还留着给老爷子翻身时磕的淤青。她说：“别难过，你还有我，还有孩子们。我们以后好好的。”

第二天清晨，董昊在厨房煎鸡蛋，油星溅到手上也没躲。李雯倚着门框看他把鸡蛋煎成歪歪扭扭的形状，突然想起三十年前第一次去他家，老爷子也是这样煎鸡蛋，说“我家小子就爱吃焦边的”。

“表妹们说要来看你。”她轻声说。

董昊的锅铲顿了一下。“嗯”了一声，随即说道：“等过些日子，咱再请表妹们吃顿饭，唠唠嗑。”

李雯点点头。她想，或许自己着急了，以为聚聚可以让老爷子的事圆满了，却忽略了他还未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。她似乎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。自以为的为大家好，却忘了是不是他此时需要的。

想到这，隐藏心里的那股怨气突然就消散了，她脚步轻松地走进了厨房。

阳光正从纱窗漏进来，在他花白的头顶织出层金网。她伸手替他擦掉脸上的面粉，忽然发现他鬓角的白头发比上个月多了好些。

“肩膀还疼吗？”他抓住她的手，轻轻往自己这边拉了拉。

李雯摇摇头，鼻尖却突然发酸。窗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，像去年老爷子捡给她的梨花。她想起昨夜董昊贴的膏药，气味里混着淡淡的梨花香……